115、第 115 章_姑姑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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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 115 章

  赵踞喝命站住,仙草只得止步。

  皇帝走到她身边,捏着她下颌令她抬起头来:“人家经过事情,都是吃一堑长一智,你倒好,胆子像是越发大了?”

  仙草的目光无处可去,终于落在少年的脸上。

  心里的伤还在沙沙地痛,先是罗红药,后是紫芝,连自诩无所不能的她,几乎也有些扛不住了。

  略有些惘然地问:“皇上还有什么话吩咐吗?”

  赵踞打量着她:“你好像忘了你的身份,你是乾清宫的掌事女官,现在是要去哪里?”

  仙草听了这一句,蓦地又想起高五说的:“别忘了你的身份。”

  强行把涌动的心潮按捺下去,半天,仙草终于说道:“请皇上恕罪,奴婢一时情急忘了分寸。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你……”赵踞喉头动了动:“你就给朕在这里站着伺候!”

  她半垂着眼皮,温声道:“奴婢遵命。”

  赵踞一愣,仿佛没料到仙草会如此乖顺。

  皱眉看了她片刻,皇帝终于松手,转身重回到了长桌之后。

  他翻看了两本折子,却有些莫名地心神不宁。

  抬眸看一眼旁侧侍立之人,她却心无旁骛的,站立的姿势也很标准,连让他挑刺的机会都没有。

  从紫芝自尽那日开始,仙草一连喝了两日的苦药。

  她本想说自己没什么病,但太医却当作一件大事似的,每次送药还都是亲自捧了来,又特再给她诊脉。

  看着太医无比凝重的脸色,仙草甚至怀疑雪茶是不是传错了话,把自己一时的身子不适说成了得了什么绝症之类的。

  这日,众人在宝琳宫守制过后,吃了素斋,各自回宫休息。

  路上,手中拄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冯采女格外的引人注目。

  江水悠正跟颜珮儿一块儿走,看着冯绛狼狈的样子,便走到她跟前儿,温声道:“妹妹这是何苦,我已经跟太后跟太妃娘娘禀告过了,妹妹有伤在身,大可免除守制的规矩。”

  冯绛站住脚,微微弓着身子,道:“多谢江昭容的好意,只不过我也想向着淑妃娘娘尽尽心罢了,免得晚上做梦,淑妃娘娘去怪我。”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周围几个人都听见了,何况近在咫尺的颜珮儿。

  颜珮儿并未做声,仍是那样仪态万方的端庄。

  江水悠却道:“妹妹,在宫内不要说这些会犯忌讳的话。”

  冯绛道:“犯忌讳吗?我只知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江水悠见跟她话不投机,便微微一笑,对颜珮儿道:“妹妹身子弱,我先送你回富春宫吧。”

  颜珮儿柔声道:“天气炎热,不劳姐姐,我自个儿回去就是了。”

  冯绛在后面看着两人,冷笑说道:“江昭容真是识时务者,之前跟淑妃娘娘好的什么似的,现在淑妃娘娘没了,这么快又找了个闺中密友啊。”

  江水悠回头笑道:“大家都是后宫姊妹,自然不必分出彼此,若是采女不嫌弃,也可以时常往我的平章宫内走动,大家亦可以自在地说些体己话。”

  冯绛啧了声:“我这种下里巴人,怕是看不懂江昭容的阳春白雪,不必了。”

  冯绛回到了自己的合庆宫,跟随她的嬷嬷道:“如今不比才进宫时候了,行事倒也不必再这般,而且这江昭容看着像是个极聪明的人,又何必跟她对上呢?”

  冯绛窝在太师椅里,道:“虚者实也,实者虚也,我若不跟她对上,别人怎知道我跟她不对付呢?”

  嬷嬷哑然失笑:“是奴婢多虑了。”

  冯绛抚着下颌道:“也不知道鹿仙草现在怎么样了,先前叫她过来,她也不曾来。”

  嬷嬷道:“采女有话吩咐她?当初进宫的时候,蔡太师倒是说过,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大可以吩咐这鹿仙草,说她是最机变狡黠的。”

  冯绛“嗯”了声:“只要她是站在我们这边儿的,不管是我帮她,还是她帮我,自然都好商量。”

  嬷嬷笑道:“很是,只不过,之前那紫芝指认了鹿仙草的事,也不知真假,若是假的就有意思了……还把颜婕妤牵扯在内,可惜紫芝就那么死了,倒是死无对证。”

  冯绛道:“不必着急,只怕她比我们更急呢。”

  正说话,外间道:“小鹿姑姑来了。”

  冯绛笑道:“咦,说曹操曹操就到。”

  自打紫芝服毒,宫内便把罗红药身死,定在了失足落水上。

  而紫芝之事,也并没有大肆张扬,只低调处置了。

  因为这些,这个端午节,宫中并不似以往般热闹。

  而随着天气渐热,内务司也开始准备避暑事宜。只是因为太后身子一直不好,皇帝又公务缠身,因此日期尚未定。

  这天在延寿宫,太后正召见京城内进宫守制的国公夫人,尚书夫人等众诰命,方太妃也在旁陪坐。

  大家提起淑妃,不免交口称赞,又赞皇帝的圣明,因为淑妃出事,皇帝下旨赦免了给流放的罗氏族人,并命地方官员安置了她的父母。

  也算是告慰了罗红药的在天之灵。

  说话间,众人又赞起太后身边的颜婕妤,话题转开,太后跟众人的脸上才又露出些笑意。

  正说话间,外间道:“江昭容到,冯采女到。”

  果然,江水悠跟冯绛两人一前一后进内,行礼赐座。

  颜太后问道:“你从哪里来?”

  江水悠道:“臣妾先前在宝琳宫内,往延寿宫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冯采女。”

  颜太后点头,又瞥冯绛一眼。

  冯绛虽然也跟别人似的按部就班前来请安,但是很少在闲暇时候特意过来,倒是让太后有些意外。

  在场的众诰命等也早就听说了这位将门虎女,如今见了真容,瞧着果是个明艳过人的,一时都啧啧称奇。

  只是大家又都知道太后不是很待见冯绛,所以也都克制着并没有尽情夸奖。

  太后恨不得冯绛赶紧离开,正思忖着如何不露声色地让她走,冯绛却笑道:“太后怎么不问我从哪里来呢?”

  太后勉强道:“那你又是从哪里来?”

  冯绛道:“臣妾方才去了御花园的清晏湖。”

  太后脸色微变,在场众人也都鸦雀无声。

  江水悠咳嗽了声:“妹妹怎么这会儿又去那里?”

  自打那件事后,这清晏湖左右就成了禁地,极少有人敢往那里走。

  冯绛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先前听人说,自打淑妃出事后,那湖畔时不时地会有哭声传出来,我不信,所以特去看看。”

  最近宫内的确有些这样的流言,但都不敢明面上传扬,没想到冯绛当众大喇喇地说了出来。

  刹那间大家都有些不寒而栗。连那些诰命夫人也都面露惶恐不安之色。

  颜太后皱眉:“你又来胡说了,还不打住,免得叫人笑话。”

  冯绛道:“太后多虑了,这有什么可笑话的,我这一去,可是大有收获啊。太后反倒要感谢我呢。”

  大家又都惊奇起来,太后也问道:“我谢你什么?”

  冯绛道:“方才我去那里,果然好像听到有哭声,我追着那哭声过去,给我捉到了……”她环顾周围,见众人都是紧张神色,才道:“一个人。”

  大家都松了口气,太后道:“什么人敢在那里哭?”

  冯绛道:“我正要跟太后说这件事儿,在那哭的人告诉臣妾,原来是她因为淑妃之死心里不安,所以常常到湖边拜祭淑妃的。”

  “不安?有什么不安?”颜太后皱眉,尤其是当着众家诰命的面儿,很不自在:“怎么又提起这件事了,这不是已经完了吗?那个作怪的宫女,也都已经服毒自尽了。”

  冯绛笑道:“太后容禀,虽然那宫女已经死了,可是据臣妾所知,她临死之时好像说过,罗淑妃娘娘并非她所害,可是跟她脱不了干系之类的话。是不是,太妃娘娘?”

  方太妃脸色一变。

  当日方太妃跟曹嬷嬷,高五都在场,紫芝喝下毒酒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想杀罗昭仪”,那时候她正是神智清明,口齿清晰的时候,不像是后来。

  何况当时还有别的宫人在场。

  在场的众诰命都不知此事,闻言便都看向方太妃。

  方太妃只得说道:“她似乎是说过这一句,当时情形太乱,我也几乎忘了。”

  颜太后很不高兴,便喝止了冯绛:“天儿这般热,你又来无事生非,岂不见我这里有人?偏来说这些荒唐扫兴的话。你先退下吧。”

  冯绛道:“太后,众家夫人进宫也是为了淑妃守制,淑妃的生死原因岂是无事生非的?”

  这会儿颜珮儿缓声道:“冯采女,你怎能确定淑妃就不是失足落水了?”

  冯绛道:“我当然可以确定,我才捉到的这个人就看见了事情的经过。”

  方太妃微微震动:“冯采女,若凶手真的另有其人,为何紫芝不供认出来呢?”

  紫芝只说淑妃非她所害,具体经过却并没有跟仙草说起。

  冯绛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此刻安国公夫人道:“莫非真的有人暗害淑妃?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兵部尚书夫人道:“太后,若真有此人,倒是要尽快根除,留在宫中着实令人捏一把汗。”

  颜太后问:“冯采女,你说的那人证是谁?”

  冯绛说道:“回太后,这个人说,她所见的那跟紫芝一块的人身份非同一般,她不敢出面指认。因为一旦说出那人是谁,只怕她的性命立刻不保了。”

  “怎么,还有人想杀她灭口吗?”颜太后冷笑道:“你叫她出来,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宫内翻云覆雨。”

  冯绛道:“那臣妾斗胆,想替她先跟太后求个免死的恩典。”

  颜太后还没做声,江水悠道:“这话有些荒唐了,倘若此人并非真的看见,而是信口胡说编排出一些话来污蔑人,难道也要饶了她?那给她说中的那个人岂非无辜?”

  冯绛道:“江昭容这话虽然有理,可是却也有些此一时彼一时了,当初那个紫芝,也是空口白牙地指认鹿仙草,怎么当时大家就都相信了,就想要立刻把那鹿仙草给杀了呢?”

  江水悠语塞。

  太后的脸色也颇为难看:“别在这里嚼舌了,我就先应允了,免除此人的死罪。只要她说出真相就是了。”

  冯绛笑道:“多谢太后圣明。”

  冯绛说罢,回头道:“叫她进来吧。”

  不多会儿,有一个身着女官服色宫女走了进来,上前跪地行礼。

  太后看她有些眼熟:“你是……”

  宫女道:“奴婢是御花园内的掌事女官,名唤阿盛。”

  “哦,是你。”太后点头,“冯采女说你在淑妃出事那日看见了什么,你却说明白,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阿盛抬起头来,目光转动,落在了颜珮儿身上:“太后娘娘,当日奴婢、奴婢看见紫芝同一人在石舫内说话,后来淑妃不知听见了什么便有些恼色,紫芝便跑了出来,她推了淑妃一把,导致淑妃落水。”

  颜珮儿眉头微蹙,太后道:“你说的是真的?”

  阿盛含泪道:“奴婢不敢胡说。因连日梦见淑妃找我,所以才斗胆出面说明实情。”

  “那你说,那推了淑妃的人是谁?”

  “回太后,那人是……”阿盛咬了咬唇,抬头看向太后身边的颜珮儿:“是婕妤。”

  此时在场众人都看向了颜珮儿,颜珮儿起身道:“太后。”

  颜太后抬手示意她落座,转头对众人道:“事情既然说开了,索性我就说了吧。这件事,珮儿早就跟我交代过了。”

  冯绛很意外,江水悠的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

  颜太后道:“那天,珮儿为看牡丹经过御花园,不料给那紫芝拦下,原来她不想留在宝琳宫,想跟着珮儿,可珮儿知道她是皇上赐给淑妃的,自然不敢留,不料她就说了些淑妃的不好之处。大概就给淑妃听见了。珮儿见状便走了,谁知后来竟出了事呢。”

  太后叹道:“当时那紫芝在乾清宫里,突然间说出了什么鹿仙草栽赃给珮儿的话,我就有些怀疑了,回来后就问起了她,珮儿才告诉了我真相。我还捏一把汗呢,如果那紫芝恼羞成怒的把脏水泼到珮儿身上,又该如何?幸而她良心未泯。”

  颜珮儿道:“我想起此事也常常自责,当日若我多留一会儿,只怕就没有事了。”

  颜太后道:“你就是太懂事了,这也是个人的命,像是罗淑妃,才进宫的时候我就很喜欢她,一心想抬举她,不料还是……唉,人各有命,有什么法子?”

  大家听到这里,尽数释然,又纷纷地出言安抚颜太后。

  太后看向冯绛:“这下你可明白了?”

  颜珮儿居然如此缜密,竟早在太后面前打了埋伏,本来是自己出的奇招,不料人家早做了准备,自然愿赌服输。

  冯绛低头笑道:“明白了,心服口服。”

  颜如璋看见仙草的时候,她正从宝琳宫出来回乾清宫。

  不过数日不见,她居然瘦了这么多,颜如璋几乎不敢相认了。

  “小鹿!”他叫了声,拔腿跑到跟前,将她从头到脚扫量了一遍。

  仙草抬头。

  因为清减,面前的两只眼睛显得更大了几分,却不再似是之前一样毫无杂尘的颜色,看起来就像是给重重阴翳遮住了的明月。

  “你……”颜如璋心底浮现那个雨天里跟自己在凉亭内对饮吃拨霞供的女孩子,那时候她脸上的甜笑无邪,恍若隔世,“你还好吗?”

  仙草看了他半晌,后退一步:“多谢小国舅关心,我很好。”

  颜如璋瞧出她有些避忌之意:“你怎么了?”

  仙草垂下头去:“没什么,我该回乾清宫了。小国舅是要去延寿宫给太后请安吗,且快去吧。”

  颜如璋才说了几句话,心里有些焦灼,想也不想,忙将她袖子拉住:“你忙什么?怎么像是不认得我了?”

  仙草却跟碰到烙铁般抬臂,竟很快地将衣袖抽了回去。

  惊鸿一瞥,颜如璋发现她的长睫闪烁,双眼微红。

  颜如璋其实能猜到仙草此刻的心境,但他还没开口,仙草已经转身,拔腿往前飞快地跑走了。

  他站在原地目送那道影子远去,怅然若失。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后有人道:“人都不见了,还在看什么?”

  不必回头,颜如璋就已经听了出来。

  颜珮儿站在他的身后,帕子挡着头顶的阳光,笑意盈盈:“十四叔是要去延寿宫吗,我也正要去呢。”

  颜如璋打量了她片刻,终于转身快步走到她的身边。

  “淑妃的死,到底是怎么样。”且走着,颜如璋淡淡地问。

  颜珮儿唇角一动,不以为然的:“这有什么好说的?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那好,过去的事不提了。”颜如璋目视前方,道:“我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希望你能听。”

  “什么话?”

  “不要去动小鹿。”

  “为什么?”颜珮儿的眼睛微睁,直到此刻,她的神态都是温柔端庄的,无可挑剔。

  颜如璋回头:“我不想你害人害己。不想你后悔。”

  颜珮儿的笑温和无害:“十四叔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第一,我跟小鹿姑姑毫无瓜葛,为何要去害她?第二,我做事、从来都不后悔的。”

  颜如璋看着她笑吟吟的样子:“你不要逼我。”

  她半是好奇地问:“你想怎么样?”

  “我也不想怎么样,你要是不听我的话,那我……”颜如璋垂着眼皮,淡淡道:“只能跟皇上要了她了。”

  颜珮儿脸上的笑有些僵住:“你说什么?”

  “你听的很清楚,不必我再多说。”颜如璋回答。

  “你是不是疯了?为了那样一个贱婢……”颜珮儿无法置信,无懈可击的仪态里多了几分冷峭:“家里给你选了那么多名门淑女,太后更是费尽心思,你却看上她?”

  颜如璋道:“说了你可能不信,我也是为了你好。”

  颜珮儿仰头而笑,笑容粲然:“十四叔,你是不是在侮辱我?我会把区区一个鹿仙草放在眼里吗?”

  颜如璋看着她隐隐流露的自傲之色,心头却掠过一丝寒意:“你……”

  颜珮儿敛了笑,漫不经心地说道:“皇上还没跟你说罢,最迟到六月,我就会是颜昭仪,年底的时候,我就会封妃。这是皇上亲口许我的。十四叔,你在担心什么?担心一个小小的贱婢能够威胁到我?我承认皇上对她的确有些不同,但也仅此而已,且因为淑妃之事,皇上对她好像已经生出芥蒂了,宫内讨厌她的人多着呢,只怕不必我亲自动手,她就完了。”

  轻描淡写说罢,颜珮儿盯着颜如璋,轻声又道:“十四叔,你有自己的锦绣前程,可别为了这么一个人,把自己赔进去,那样的话,不止是我,整个家里都瞧不起你。”

  颜如璋喉头微动,却竟无话。

  颜珮儿想了想,又微笑道:“不过你如果只是想玩一玩儿,尝尝新鲜的话,我倒也不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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