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_野红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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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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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儿,李鸢对着彭小满发誓,今晚谁特么还搁巷门口放挂炮扰民,他就打电话给他爸举报。跟喜静没多大关系,他是小时候被林以雄坑过,留下了心里阴影。那时候多大?至多就一个半茶几高,也是大年夜,也是路上薄薄积雪,林以雄微醺,笑嘻嘻地夹着盘炮牵李鸢下楼,迎上天幕的月色与烟火。

  盘炮一千响,抖开铺平,比彭小满还要长出老大一截。彼时林以雄与李小杏还彼此深爱,未生隔阂,未在锅碗瓢盆中生出对婚姻的困顿与恼恨,时髦点说,还很小确幸。林以雄哈出口白汽,纱似的罩上李鸢青雉懵然的脸。林以雄慧黠地把燃着的半截烟嘴塞给李鸢,推他上前,神经线条碗粗地教:点!小男孩儿学胆子大点,爸爸教你,捻子红了就跑!

  爸爸的概念那时候无比伟岸,下了命令就要笃定执行并百分相信,没什么理由。李鸢就蹑手蹑脚地上前,强按着涌生的胆怯弓腰点炮,却在引燃捻子掉头往林以雄怀里奔跑的前一刹,被雪滑倒,俯身在地,任挂炮在屁股那儿高声喧嚣。

  人没伤,烫破了新买的羽绒服,走动起,点点羽绒飘出内衬被风卷上硝烟气味弥散的半空,犹如另一场冬雪。

  林以雄仔仔细细抚摸了李鸢周身,检查出这小子除了胆儿吓破了一点逼事儿没有后,忒不人道地哈哈笑起。彼时李鸢则在他怀中放声哭嚎,回响一整个筑家塘。那其实就是借口。一个男孩儿借此可以在爸爸怀里任性地撒泼放赖,而又不会被人指责成娇气的借口。哭得就像演戏一样,半惊恐,半令人沉迷的温暖愉悦。

  李鸢到现在都记得那晚,正烧年夜饭的李小杏听了楼下动静,拉开厨房窗户挥动锅铲,状况欢腾地冲着楼下吼:林以雄!!伤着牛牛你明年就别进家门了!

  原来那样鲜活过的爹妈,今年一个没在旁侧。李小杏打利南发来个短视频和红包,祝李鸢今夏考学顺利;林以雄打派出所办公室发来个转账提醒和短消息,也是篇废话,加句意味难言的对不起。回不去的感觉始终都有,今年是特别明显。

  自己已经他妈到逢时遇节就要追忆往昔的地步了?李鸢边撑着彭小满家水池子,一脸严肃地注目着槽里活蹦鲜跳的鲈鱼,边慨叹自个儿绝逼青弋第一未老先衰。按奶奶电话打来一番口头传授的独门秘方,彭小满洗净红枣,一一去核,在厨房蒸上了要揉成年糕嵌进里头的糯米粉。出来天井拿盆,看李鸢对着鱼出神,一个灵光咔嚓,扎马步,送他一记千年杀。

  你很紧嘛。嘴还作,所以人有时候作死都拦不住。

  跟着剧本走,彭小满被抄着铁盆的李鸢背后追杀,特别幼稚地围着小香椿绕了个公转三周半,刹住好险没晕车。李鸢从背后箍着彭小满,手上净是鱼儿的冰凉腥气。他力度拿捏刚好地扳动彭小满下颌,强托着对方向后仰面,切齿道:谁惯得你一天天儿这么手欠?披着恶狠狠外衣的娇纵,彭小满受用,正过身吻他。

  新年快乐啊少侠,彭小满说。

  李鸢揉揉他后脑勺,你也同乐。

  游凯风没能守约等明天初一,天色将将一黯,筑家塘里渐亮起迎新的灯火,他就给李鸢手机打了电话,问方不方便,自己这会儿能不能来。李鸢正头遭负责掌红案,网上现学了好些篇教程,才敢开火蒸鱼。而后拆炸弹似的盯着火头,掐准十五分钟,关火开锅,淋生抽泼热油,葱丝一码,年夜饭里的元宝鱼齐活。李鸢抽副筷子递给彭小满,指指盘子示意他尝尝咸淡,问电话那头:你爸妈不在家?

  我爸晚上才回,我妈在,不过我就是......游凯风欲言又止,在电话那头匀静地呼吸。

  随你便吧,李鸢咬过彭小满夹过来的一小块鱼肚,味道正合适,边竖了拇指给自己点个赞,边说,想来也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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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没你的饭。

  靠,游凯风气笑。

  抖落腊月的寒意,穿过青弋三街六巷漫溢升腾的昏黄喜气,游凯风拎了份肯德基的全家桶,怀抱着一大瓶升装的百事,穿着Moncler的长版羽绒服,戴顶耐克滑雪帽,冻得眼圈泛红上下牙打颤,缩着脖子咣咣凿彭小满家房门。

  两家的福字和对联是李鸢彭小满一块儿贴的,李鸢个高,负责擦净门框窗棱,登高爬下;彭小满负责拿面粉兑白水搁锡锅里打出浆糊来,顺便比准中线,盯他上下左右贴没贴歪。彭小满以往过年看他奶奶熬过浆糊,老太太信手抓一把粉添水,轻而易举就能做出粘度适宜的来,哪知道自己上手,轻而易举就是坨白色结块不明物。李鸢极不情愿地伸手捻起一团往对联边缘上涂抹,神容悲壮得就像在抹屎。

  听敲门响,大懒使唤小懒。李鸢:“去吧旺财。”

  彭小满巍然不动:“去吧大黄。”

  “你已经不是我的那条好旺财了。”李鸢拿纸巾把一手的黏糊擦干净,指指余下的对联:“我开门,你就负责给贴好。”

  “你就是在为难我旺财。”彭小满挑眉,“你开门让门口那条进来,都让他贴。”

  李鸢笑喷:“咱俩要不要点脸了还?”

  李鸢做了最大程度的准备,甚至从彭小满那儿挪出了一不部分体贴和温柔攥在手里,放**段和人设,想着游凯风要实在有个什么不痛快,自己完全可以伸手给他拥抱,再拍拍他背,轻声说:没事儿兄弟,这就是经历,输掉的也不止你一个,梦想那么容易实现那还配叫梦想吗?开解的话信口一摞摞,有用没有,攒在嘴里,随时都能哗哗往外吐。

  李鸢想,他要想哭一场,那伸手给他抹眼泪都是可以的。

  但真开门看见他脸上那硕大的巴掌印的时候,所有的话就跟快速蜷起地穿山甲似的,集成一团,坠回肺腑,砸出闷响。

  筑家塘一楼一水儿租户,要么是初高中走读,要么是附近市场摆摊做小生意,大多年二十九就红红火火地贴了福字锁了门,把一年的沮丧失意兑换成了喜悦,叠进收拾好的东西里一并带回家,为团圆。筑家塘的年三十儿真心不热闹,就个脸盘大的月亮,就几个楼上的小男孩儿下来放呲花。游凯风站定,在背后呲花映出的星点明灭里笑:“还杵着不让我进是吧?我他妈快冻死了。”

  万年死寂的班级群,今儿很热闹,先是老班上线甩了个红包,祝各位新的一年学有所成。群里人纷纷去抢,发现有好些抽中二十多块的,老班下海本了。底下瞬间被些不着四六,平常绝对不敢当人面说的回复给刷屏了,有祝老班河海长寿的,有祝老班新的一年血糖血脂嗖嗖掉的,有祝老班明年带上小孙女的。

  可怕的是卫一筌冒头丢红包,堪比是东坡肘子掉狼窝,个个儿生怕抢不上一口。抢完了看记录,彭小满是手气王,搁老卫那儿一抢抢了个八十八,四天饭不愁了。底下又是片刷屏,一波揶揄老卫腰缠万贯怕不是家里坐便器都是24K金里镶着钻的,一波揶揄彭小满的,说手气王不请吃饭不像话。

  彭小满正琢磨要不要也发个十块八块的意思一下呢,游凯风随手也在群里甩了一个,祝高三二班高考大发。路清远手气王,抢了个五十。

  “我靠。”李鸢喝了口百事,瞄眼正抱着手机低头啃辣翅的游凯风,“你发了多少?”

  “三百,抢着玩儿呗。”游凯风漫不经心地笑笑,把骨头吐桌子上,牵连了脸上的痛处,龇牙倒吸了口气,“壕不壕?”

  彭小满咬口蛋挞,桌子下头踢踢李鸢胫骨,挑眉给个眼神——你问呐倒是。

  李鸢伸手抹掉他嘴角上的酥皮渣,递进嘴里,也挑眉——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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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反正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索性当事人扔掉骨头咽掉肉,拍拍手上的渣滓,自己冲着空气开了口:“我**妈。”

  一声国骂逗笑了李鸢,环臂,屈起一条长腿支在胸前,问:“你草谁?”

  “草社会。”

  “包工头拖欠你工资了?还社会。”彭小满噗出声,仰头靠在李鸢肩上,拽他左手过来玩儿,把他五个颀长的指头掰出花的形状,掰的李鸢嘶嘶直叫,收回手拍他大腿示意住手,你想废了我是怎么的。

  “你俩好恶心,别靠在我面前岁月静好行么?”游凯风瞥李鸢彭小满,竖中指:“看得人很烦躁。”

  “你烦躁不是因为我俩。”李鸢漫不经心地击他个中要害:“我们现在打一架你就不烦躁了?”

  “鸟爷说的是。”游凯风抱头,一声长叹。

  里影表演专业分三试,今年的报考人数近两百,比去年只多不少,全日制不含推免的招生人数只有九名,比去年还少,报录率低的吓人,低的让人忍不住觉得,我这得是人品多好才能考得上啊。游凯风有这个想法,但始终还是觉得,总得有人考上这九个名额,分得到一比五数量的合格证,凭毛就不能是自个儿呢?

  里影初试一如既往的固定内容,声台型,无一不是游凯风在起源反复琢磨修改,被马可劈面骂无数遍的内容。声一部分,删繁就简是一分钟清唱,游凯风唱的抓耳的《ijustwannarun》的高`潮截选,他英语不强,花了半个月的早练时间抠了发音问题,应和脚尖与响指的节奏,成效不错,考官听完了全部内容。台词部分,练到能倒背的《青衣》亮相,效果也如马可预期,一篇被人用烂的播主稿件被游凯风的天资解构出了新的含义。

  游凯风的有意压低的嗓音配上开首一句“从古到今唱青衣的人成百上千”,深厚沉顿流泻而出,让对面的一排考官抬了头,恩赐似的定睛看了他。

  结果其实是在预期之内,游凯风顺利过了里影初试。马可分析两方面,一个确实发挥不错,二个初试本就刷不了什么人,复试别松懈,那才是个分分钟被牛`逼角色干掉的硬仗。

  说硬仗不在壁垒难攻,而在不确定的随机性因素太多,几乎就看刹那间的领悟和感觉。复试考命题即兴表演,分批入考场,二十人左右,考官两侧坐开,全程录像,考官里有名演艺圈出道十多年的戏骨级男配,低调地戴顶黑色鸭舌帽,神容平和,不失严肃。依次自我介绍展示台型后,抽签选命题,游凯风与另两男两女,选中了“午夜公交”,一分钟准备。

  五个人的午夜公交,一男的自告奋勇跑前面儿当起了司机,挂挡拧放盘演的真真儿的,余下四个一头蒙,心说我们横不能在车上打一架吧。这种情况就得随机应变,不说极其出彩抓考官眼球,至少得合情合理,逻辑自洽。时间到了就得开演,开演就得入戏,四人面面相觑一刻,两姑娘倏然抓住拉环车上面对面开骂,为争谁踩了谁的脚,另个男生愣神后迅速回神,求生欲极强地加入其中,一旁劝架。

  游凯风当下就青筋一蹦,心说你们这都这什么玩意儿。

  其实不怕猪队友,有了猪队友,才能自放奇彩。游凯风花费了三秒捋清逻辑,在道具椅上翘腿坐下,佯装微醺,依靠着椅背,对着夜色打盹儿。他头向下一磕,耷拉眼皮儿游目四顾后盯向吵做一团的三人,掀了掀嘴皮叹了句国骂,演了个无实物点烟。车仍向前,游凯风饶则有兴趣似的歪头打量着其中一位姑娘,由头至尾。游凯风闭了闭眼,这才把烟抿上,一手插兜一手扶着把手,晃晃悠悠迈步进去,打岔,卖笑,地痞流氓样儿地朝盯过的那个姑娘打哈哈,着三不着两地说废话,凑过去搅混水,惹她神容鄙夷,偏开脸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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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直躲。

  游凯风的戏全在那只手上。他试探地伸出,绕过间隙晃晃,做到不甚明显又能让考官发现其中的乾坤后,不动声色滑向劝架男生的腰腹处,拢回两只改成并紧的两根,探进他裤兜后飞速地收回,收梢进自己的口袋。演司机那个适时回头演报站,游凯风一勾姑娘下巴,被砸一记手包,才精怪地逃窜下车,好比猥亵得逞。

  考官不禁盯着四人开外的游凯风,看他瞬间神色清明,无实物地掏兜,颠了颠得手的钱包,恰如其分地摇头讥诮一笑,吹了个轻松愉快的口哨。

  “其实我觉得我能过复试。”游凯风摸了摸鼻子,又伸手抓了个原味鸡,啃一口肉,左右咀嚼,“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至少我觉得我在那组发挥的是最好的了。”

  李鸢咬了咬指甲盖,问:“所以呢,然后呢。”

  “然后马可昨天下午给我打电话了。”

  “所以。”

  “所以他说他有内部关系,已经听说到考官对我的天资和能力比较认可了,希望我能抓住这次机会,一举成功。”

  “怎么抓?”李鸢莫名觉得紧张,不在意挤牙膏似的一问一答。

  游凯风揉揉眼,揉揉鼻尖,咽了一口,像是把什么从头至尾复盘了一遍,数出了叫他无法转圜的货损,说:“说我条件不差,完全可以走通关系,拿下名额是十拿九稳的。说白了,其实就是让我.......花钱买证。”

  彭小满眨眨眼,“......花钱买合格证?”

  非法吧。

  “一比五的发放量,录九个,花钱买就全部是有效名次,也是就九名之内。当然咯,不同名次价格也不一样。”

  李鸢皱眉:“他想卖多少?”

  “三十五万。”

  “多少?”李鸢以为自己听岔。

  “良心价,有比这更高的,很黑,水深到腰,说出吓死你,我也才知道。”游凯风看他一眼,没忍住笑,“我算明白马可当时为什么要我爹妈是干啥的了,我他妈以为他阳春白雪一身傲骨老艺术家呢,天真了,啧,真的,其实说到底他就是个商人。”

  “那你——”

  “有的时候想不明白,傲气了,挺沾沾自得,我以为我可以是个例外,其实我狗屁不是,有才有比我更更有才的,有钱有比我更更有钱的。”

  “所以你这个。”李鸢戳戳自己的脸颊,示意游凯风那个漂亮的巴掌印,“被现实抽了一耳光?”

  游凯风气得直乐:“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我同情你什么?同情你看到了本来就客观存在的东西,同情你被马可觉得有利可图,但有的人不如你到连被关系的资格都没有?”

  游凯风没说话,摸兜,掏出个卡片往桌上一撂,啪嚓声响。

  中国银行卡。

  游凯风不知道自己做了怎样的一番纠结,他一层层漫想,想到了周玉梅素材宝典里罗列出的无数为梦想不懈奋斗的各位先贤。漫想爱迪生花费了十年去研究蓄电池,不断受挫也没吊事,咬着牙坚持,成了;漫想梵高潦倒成那鬼样儿还坚持着不撂下画笔颜料,现在一幅草稿也有市无价;漫想马云爸爸小学中学大学个个儿上的都费劲,到底不也成了金光闪闪的牛逼人物?漫想没有名人的事迹里,教他可以去偷拿父母的钱。

  不断在不论好与坏对与否机会可就这么一次,与违背公序良俗的强烈羞耻感与不情愿中徘徊,一方强一方就弱,一方喧嚣四起,一方就安静如鸡,黏合胶着,无数种成败的预测。结果就是松懈下来的一个闪念,卡就在手里了,速战速决,脑门渗汗。游健按月定期打一定数额进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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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码游凯风平白就烂熟于胸,他知道她妈包里这张卡的钱绝不会少。至少不低于三十五万,刷出去,敲门砖就在手了。

  先斩后奏,成了板上钉钉,我也有理可说,这是梦想啊,我都是为了梦想,你们为人父母不就该通达开明无所取偿么?就该不计成本地支持我鼓励我,无差别地在旁侧辅助我。

  游凯风是这么在心里逐字逐句说服给自己听的。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能巧到转瞬就被他妈发现,被进门质问,被惊得露出马脚,被甩了响亮一巴掌。被说,我不气你偷偷拿钱,我起用自己的所作所为侮辱了你口口声声的梦想,我不告诉你爸,不差这个,想拿你就拿,想清楚你就拿!冠冕堂皇的话,从制高点上劈面而来,掷地砸坑,又迂回地不肯做决策。游凯风觉得他妈万事不管,但到底就是个讲话劲道的行长太太。他刹那被打通天庭似的清明舒畅,那份愧疚神异地消失了,又摇身变身成了无限的怀疑。

  怀疑拿自己尚未入世的清白人格换取契机,究竟是不是等价的,能否利益最大化,这买卖值当不值当。

  没法独自面对,游凯风才大过年的就逃了。

  李鸢和彭小满盯着桌上的卡,心生相同的感慨,凯爷真特么虎。

  炮不让放,呲花还是可以的。游凯风冒雪硬拖着李鸢去了趟筑家塘的菜市场,看还有大哥大姐钻钱眼里,点灯坚守着杂货摊。游凯风老练地丢包烟,笑嘻嘻说句新年好,买回来一百块钱的呲花和擦炮,花花绿绿的劣质纸盒,驳杂斑斓,抱在怀里,像未卜的年华。

  彭小满家有小天井,再没有比这更适合放呲花的地方了,彭小满翻箱倒柜,替李鸢找了条花里花哨的围巾裹上脖子下巴,抱着只暖水袋蹲在门里,看俩顶天立地一米八几的人柱头碰头,颤颤巍巍拿手挡着老北风,稳着火苗对准呲花捻子点燃,三根三根的点,土豪的玩儿法。呲花抬出角度比向天空,亮黄甩出一绺璀璨的小尾,又集做一团,迸出一朵闪烁不定,无比耀眼的明亮蒲公英。

  很美很美。

  “哎。”游凯风把燃尽的呲花倒插进香椿树下的薄薄积雪里,闻闻手上淡淡的硝烟味,很不讲究地擦在了裤子上,“照你们说,钱......给还是不给。”

  彭小满拿着手机在拍李鸢,拍烟火照出来的漂亮轮廓,分分钟按快门,都是张光影合宜的日杂男麻豆,“是我我就给,如果我家一点儿也不差这几十万的话。”

  “是你你不觉得难受么?”游凯风比V,伸手去勾李鸢的肩膀,“来来帮我也拍一张。”

  李鸢很不情愿,偏头直躲,游凯风硬是勾着他不让跑。彭小满横过屏幕拍两个人,没忍住,哧声笑,露了露雪白的牙。

  游凯风把呲花棍子往彭小满脚下扔:“笑屁啊。”

  彭小满敛容正色:“笑凯爷你脸是你鸟哥哥的一倍大,太残忍了,你怎么想起来要和他同时出镜的?他这个小贱人就是为了吊打而存在的。”

  李鸢钻出他胳膊肘,晃晃脑袋捋顺了被挤乱的头发,“为什么难受?“

  “哎,怎么不难受啊?就——”游凯风搔了搔太阳穴,急欲言简意赅又字字珠玑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就是,你这东西是.......他不是简简单单买卖,因为学表演.......哎哟,就是——”

  “你心中的圣土。”彭小满换成前置摄像头,少女似的比V自拍:“你神圣纯洁又不可玷污的梦。”

  “你这么形容又有点恶心。”游凯风点头:“但差不多.......就这个意思了。”

  李鸢瞥他,又点上一根,招手让彭小满过来,“卡都拿了还想立牌坊?”

  “我现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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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处于危险的试探边缘,差着半步呢好不?”游凯风又去摸摸口袋,摸到那张中行卡,顿了两秒继续说:“但是吧,照小满君那个恶心巴拉的画风说下去,我把钱给马可去买通关系了,我就等于是和世俗同流合污了。”

  李鸢皱眉就笑:“你不是那双眼睛看透太多么?到你自己这儿就看不穿了。”

  游凯风耸肩。

  “我其实......觉得梦想这种东西吧,特别飘,不一定就要在,呃,怎么说?一点儿杂念都没有的真空环境下进行,真的,凯爷。”彭小满抱着暖袋走向李鸢身边,蹲下,接过他点燃的那根呲花,盯着那莹莹的光亮,“反正你的前提是,你也没有损人利己,或者说你损了吧,也不直观,要受道德审视的是他马可啊,那你干嘛不装作没事儿地间接获益呢?梦想也没人规定就必须一尘不染。话说,你俩看过池莉的小说吗?”

  游凯风一脸懵,正思考他的话,又一愣:“啊?哪个?池什么力?”

  “行了直接说,别问他。”李鸢拽过彭小满怀里的暖袋,贴手心里揉搓捏扁,“课外书这东西,你凯爷顶多也就小学看过个《淘气包马小跳》。”

  “狗屁。”游凯风不服:“我还看过《冒险小虎队》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李鸢点头拍手:“不错还有个名著,我给你鼓个掌。”

  “哎客气客气。”游凯风抱拳拱手。

  “妈的听我说完!”彭小满怒了,作势拿呲花棒子往李鸢嘴里捅:“烦请你有点尊严,别随随便便就帮人捧哏。”

  李鸢仰头躲开那冒烟的小细棍,点头敷衍:“好好,只捧你只捧你。”

  “不管你看没看过,反正就有个人就叫池莉!这个池莉写过本书!里面有一段,说,”彭小满慢下语速,边回忆思索,边逐字逐句:“他们这一代人,一直清贫,习惯了清贫,以清贫为荣,是一代没有庙宇,失去了偶像,以自己的良心为夜行路灯的苦行僧,是一无所有,而以一无所有为骄傲的,极其自尊和自信的苦行僧,曾经有那么一个年代,简单朴素的人们,为了共同的信仰而战。”

  彭小满念这段话的时候,目视无一物的前方,李鸢平白地感到了庄重肃穆的意味,如同祝祷,叫人不自觉地正经起来。他语文成绩不比彭小满拔尖,但也是优,他一遍就能听懂这段话所要传达的信息,也明白彭小满说它的用意。是种略略居高临下,佯装老成的劝诫,劝诫游凯风:现在这个时代很多东西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你是三跪九叩过来,还是打黑车过来,一样。别人既然不管,你也不必把自己搞的那么累。卑鄙的手段也可能是为了追求一个高尚的目的。

  李鸢挺服他的,心说不愧是鹭高黑格尔,还会含而不露了。

  “我是不是说的太拐了?”彭小满觉得自己有点儿在兜圈子,引用得又微微牵强,一般人怕是get不到他的点。

  游凯风掐起一截小拇指,实诚:“一丢丢拐,处于似懂非懂的游离边缘,求李鸢给我解释一下。”

  “彭少侠字字箴言,他想说的就是我想说的。”李鸢站起来拍拍他肩,转身往彭小满家厨房钻,“奉劝你自行体会,顺便训练一下你阅读理解的能力。”

  “哎你干嘛去?还剩五十多块钱的没放呢。”

  “八点了,煮饺子。”

  “我靠有饺子,我早知道不吃全家桶了!谁包的你俩包的?”游健祖籍北方,游凯风遗传性面食狂热,挺好这口,“是猪肉白菜的么?”

  “三鲜馅,速冻的,没你份。”

  “日!”

  彭小满暖水袋贴嘴巴上直乐。

  “嘶。”游凯风挪两步,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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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彭小满,分他火机和呲花,“我还真就奇了怪了,这人他妈除了长得高有点儿小帅学习还挺好以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点么?你跟他在一块儿就不会想呼肿他嘴么?”

  “时常很想,当然相对的,他肯定有时候也想撕我的。”彭小满点头首肯,“就怼这方面,我觉得我跟他是千载谁堪伯仲间的互相不服的关系。”

  “所以你俩谈恋爱是为了说相声?”

  “你这么一说.......”彭小满一番思索:“其实可以考虑这个副业,感觉很赚?”

  “是赚,你看郭德纲多有钱。”游凯风哧声笑:“行,啥锅配啥盖,大过年的,我祝你们俩千万要久久。”

  我也是这么希望的。

  “嗯,借凯爷你吉言。”彭小满笑笑。

  管也没用,到底还是有人赶整点放炮,距离颇远,炸出遥远的跌宕,铺洒满岑寂的筑家塘。蹿上天幕炸裂的烟花也合景合情,绽出驳杂的彩色绣上深蓝的底,像与陆地上陆离光景,交相辉映。李鸢的手机搁在彭小满的卧室里,开的震动,就没听见一直持续不断的来电。屏幕山显着一个“仇”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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